一个封建家庭妇女,

万宜堂那双将摇篮推向世界的手

培养了七个精彩的儿女。

曾国潢孙媳陈光璐如何育儿——

万宜堂那双将摇篮推向天下的手

文|胡晓霞

那日,从丰硕堂出来后,天色尚早,我们驱车来到了万宜堂。
这座深宅大院已成为双峰县文物保护单位。
青砖、豪门历经百年的风霜雪雨,颜色变得黯淡。
屋内由于有人居住打扫得干净整洁,墙角和天井四周的青苔此消彼长,穿越历史的长河诉说着一百五十年的兴衰、功过、荣辱、得失落、悲喜,辉煌与坎坷。

一群老人坐在宅外一隅打着扑克,对我们这些探古的来访者早已见怪不怪。

万宜堂,晚清复兴名臣曾国藩的大弟曾国潢于1873年建筑的宅地,取“万代千秋,宜室宜家”之典,意为家庭和蔼,世代相传。
曾国潢,原名国英,号澄侯。
国子监太学生,赠盐运使衔,候选六部郎中。
曾国藩在《致澄沅弟》的家书中敦促“吾不望代代得富贵,但愿代代有秀才”。
而曾氏子侄纷至沓来的秀才、院士、教授、博士等不仅是受曾国藩家教思想的影响,更来源于曾家的贤妻良母们不辞劳苦,亲力亲为,谆谆教诲。
能将家风一以贯之发扬光大,光大门楣,乃至影响中国乃至天下的关键人物是他们的曾祖母、祖母、母亲。
比如丰硕堂曾国藩的次媳郭筠,比如大夫第曾国荃的次媳刘鉴,比如万宜堂曾国潢的孙媳陈光璐。
她们推动摇篮,也推动了天下。

落日余晖犹如细碎的金子般散落在万宜堂这座幽深古老的百年庭院中,抚照着有些阴冷湿润的地面。
那位瘦条脸蛋、下巴上镶嵌了一颗黑豆大小的痣的年轻女子在我的面前显了出来。
她推门而入,门吱嘎作响,纤细的身影便劳碌起来,一大群孩子哭的哭,闹的闹,跑的跑,笑的笑,读书的读书,女子抱这个,哄那个,教另一个。
那繁盛热闹繁荣的场面足可将整座万宜堂屋宇高高抬起。

年轻女子便是孩子们的母亲陈光璐。
陈光璐(1878—1939),字季瑛,湖南茶陵陈池生次女,祖父陈岱云与曾国藩为同科进士,曾国潢孙媳,曾广祚妻子。
生于读书忠孝之家的陈光璐于1896年出嫁到湘乡荷叶塘(今属双峰县)万宜堂,此时新郎十七岁,新娘十八岁。
(注:陈光璐长女曾昭燏所作《湘乡曾母陈太夫人墓志铭》中称“吾母光绪丙申岁来嫔于先府君”,光绪丙申即1896年,此时陈光璐已十八岁。
与其满女曾昭楣在《忆亡姐昭燏》里称“母亲十六岁嫁入曾家”有出入。

在本日看来这切实其实便是一门娃娃亲。
如今十七八岁的花季少男少女大都是在高中的教室奋笔苦读,不负年光时间呢!
再看曾广祚怀抱宗子曾昭承婴儿时的照片,一身长袍坐着,圆嫩的稚气未脱的,对出息茫然的脸。
想必这位大他一岁的夫人要老成端庄,有主见得多。
其长女曾昭燏在1939年年底陈光璐去世后的家祭文里称“今男等一尺一寸之长皆吾母茹苦呕心之赐”。
这句话足以佐证预测,又足以印证曾国藩满女曾纪芬的“慈母育儿之功,大于丈夫之济世”的思想亮点。

曾广祚母亲魏氏连生八个女儿,后来连生四个男孩,前三个男孩均夭亡,以是曾广祚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且是唯一的儿子,很受家里溺爱,除读书外,险些啥事也不用操心。
陈光璐侍奉公婆,常常衣不解带。
魏太夫人中年早逝,家里的重担落在陈光璐肩上。
婆婆去世后,陈光璐侍奉公公曾纪梁更是小心谨慎,饭菜汤药都是亲力亲为,一年四季穿的衣服也是亲手制作。
大姑小姑率领外甥等十余人回外家了,她总是激情亲切招待,从来不与人性闲话。
以是曾纪梁总是在孙辈面前称颂儿媳“我们家有你们的母亲,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泽”。
乡邻亲友家娶媳妇就会问:“像不像我家媳妇?”瞥见别人家媳妇不贤,则叹口气说:“哪里有我家儿媳通达贤惠咯!

陈光璐除了对公婆孝顺,对亲友和蔼,对乡邻也极有爱心,在饥馑的年代,从不吝啬,见人有急有难,一定会伸手帮助。
而自己节俭到了极点,她和儿女的衣服鞋子也是补缀再三,还舍不得扔掉。
潜移默化,有其母必有其子。

汪曾祺晚年在散文《七载云烟》里回顾在昆明西南联大读书的日子,师生们大都穿的是不衫不履,有一个女生从南院(女生宿舍)到新校舍去,天已经黑了,路上没有人,她听到后面有“梯里突鲁”的脚步声,以为是坏人追了上来,很紧张。
转头一看,此人穿了一双空前(露着脚趾)绝后鞋(后跟烂了,提不起来,只能半趿着),因此发出此“梯里突鲁”的声音。
这便是联大化学系教授曾昭抡。
曾昭抡即曾广祚与陈光璐次子,他此等节俭吃苦的心性也有母亲陈光璐背后的功劳吧!

陈光璐自幼善琴棋,喜读书,略通医术。
子女年满四岁,便亲自教写字。
年满六岁,均入家中学堂,读六七年中文。
子女对读书有懈怠的,便叫到跟前严格教导,如果得到了师长西席的表扬,则会非常高兴且勉励他们。
子女课后回到家里,母亲便会讯问白天学了什么。
荧荧的油灯下,橘黄的光芒映着陈光璐瘦削的脸,她手持针线,眉目飞扬地讲着史乘故事。
孩子们围在母亲自旁,听腻了耳朵,母亲便会演习他们动口的能力,共读一部古书《说部》,这便是最美好的亲子光阴,也是一家最好的娱乐。

儿女们到了十二岁,便送到长沙上初中。
行囊里的一纸一墨,一针一线,都是陈光璐亲自打点,她常常通宵不眠。
送别时,她脸上挂着欢笑,实在眼里藏着泪水。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儿女们大都入学后,每天的开销花费很大,陈光璐总是费尽心机筹钱,只管即便使孩子们的生活和学习必需品都有。
在这个没落的封建家庭里,儿女浩瀚,爱慕耗巨资栽培,捉襟见肘是常有的事,而窘迫之状,却从不与人说。
所幸儿女们都非常懂事,非常争气。

没有操持生养的年代,人们又不睬解避孕,医疗条件掉队。
曾广祚、陈光璐夫妇持续赓续,二十多年间生了十二胎。
六男六女,七人培养成人成才。
宗子昭承,美国威斯康新大学经济学硕士,后来在国民政府任职。
次子昭抡,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博士,我国著名化学家,中科院学部委员,曾任教诲部副部长。
三子昭拯,别号曾绍杰,著名书法家兼金石家。
长女昭燏,伦敦大学考古学硕士学位,我国精彩的女考古学家及博物馆学家。
次女昭懿,北京协和医学院医学博士,曾任北京第三公民医院院长和北京卫生学校校长。
三女昭鏻西南联大经济系毕业。
四女昭楣西南联大生物系学士学位。
陈光璐的儿女七人在她的辛劳栽培下成了中国近当代的主要人物。

回顾1920年,曾昭承、曾昭抡兄弟考取了清华大学利用庚子赔款的留美考试,家中的长辈大都反对,认为不应将儿子送去“异邦”,陈光璐高瞻远瞩,独排众议,两子成行,昭承就读哈佛大学经济系,昭抡就读麻省理工学院化学系,长女昭燏在其兄昭抡的鼓励和帮助下,于1935年自费留学英国。

自辛亥后,兵燹二十年不断。
穷山恶水,仍是盗贼蟊起。
家里稍有资产都难避其祸,率领百口跑远了。
陈光璐临危不惧,处之以静。
听风声,待匪贼走近了,则令儿女跟祖父和父亲先远行躲避,而自己独守家中。
匪贼走了,则把一家老少迎回家。
一个弱女子能有此等胆识和气魄,实在难能名贵。

曾广祚在四十五岁时不幸患了精神病。
其时除年长的昭承、昭抡留学美国外,留在湖南的子女尚未终年夜成人。
长女昭燏才十五岁,三子昭拯十三岁,次女昭懿十一岁,三女昭鏻六岁,满女昭楣四岁,陈光璐一介女流,独自撑起这么大一个家,其间艰辛可想而知。
1931年,曾广祚去世后,陈光璐离开居住了三十六年的万宜堂,随儿女们居住在南京。
而后直到去世,她在万宜堂勾留的韶光便少了。
1939年,陈光璐在云南昆明去世,由于当时烽火满天,乡邦难返,尸首暂厝于昆明龙家镇瓦窑村落右山。
六年后,抗日战役结束,灵柩才归葬于万宜堂斜对面的修善堂后山。

曾昭燏为其母撰墓志铭曰:“履危不惧,茹苦若饴。
欧陶并德,桓孟同规。
仁被乡邦,万户讴思。
佑启后昆,嘉谋永贻。
罔极之恩,天地之慈。
欲报无从,风木空悲。
……”子欲孝而亲不在,慈母的恩德无穷无尽,寸草心岂能报得了三春晖?

陈光璐上事高堂,下抚诸幼,不辞劳苦,赈恤亲戚乡邻,懿德高行非常人所及。
她对子孙子弟的成才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个封建家庭妇女培养了七个精良的儿女,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且把四个女儿都培养为精良的职场女性,可叹可赞可钦。
虽然她没有留下什么随处颂扬的诗文作品,而精良出众的子女便是她最好的作品。

站在万宜堂大厅门前,两辆白色轿车停于地坪,个中一款是四环相扣的德系车,大概是居住在里面的老人的子女的,大概是周围的人家的。
这座深宅古院朱红的窗棂、立柱都褪了色,洁白的墙体也蒙上了岁月的尘埃,不断残破,不断老去,连飞檐翘角也被岁月涂抹了一层层沧桑。
偌大的庭院昔日的繁华随流年而逝,些许痕迹,却随史籍的翻动一幕幕跳跃于面前,加倍清晰加倍真切。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嫡黄花,物是人非。
岁月在老去,而光阴周而复始,时期的车轮滚滚向前,陈光璐培养的儿女们——曾家从事考古、化学、金石学、医学、经济学、生物学、文学艺术的一代学者,不同凡响的人物早已离世多年,而他们的功绩、精神、风骨却照亮了一批批后来人。

作者:胡晓霞,网名移云藏月,80后,双峰县梓门桥镇人。
虔诚的笔墨追随者,出版散文集《芬芳的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