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元史》,读到蒙元第二位天子窝阔台之去世,颇为感慨。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马屁改变天下历史的故事。
一
公元1241年冬天,全体欧洲在寒冷与比寒冷更恐怖无数倍的战役威胁之下瑟瑟颤动。这一年圣诞节刚过,蒙古军队的铁蹄就踏过了冻得严严实实的多瑙河,向西挺进,前锋已翻越东阿尔卑斯山,进入北意大利,而小股侦察分队,则穿过多瑙河谷地,逼近了维也纳。
谁都能预见到接下来的场景:遮天蔽日的箭雨,屠城,尸山血海。
这是蒙古军队的第二次西征,15万大军,势如破竹,一起横扫,先征服俄罗斯,旋即击败波兰-日耳曼联军,又大破匈牙利军队……击败了总数为自己五倍之多的欧洲各国军队,掌握了从第聂伯河到奥得河以及从波罗的海到多瑙河的全体东欧和中欧的部分地区。谁能拯救欧洲?
就在西欧洲绝望地做着准备迎来注定失落败的战役与胆怯的屠杀时,奇迹发生了。从迢遥的东方,来了怠倦而悲哀的快骑,他们带来的是:窝阔台大汗驾崩了!
就像从一场惊悚的噩梦中溘然醒来一样,某天清晨,欧洲守军从城墙上当心翼翼望出去,溘然创造,蒙古大军消逝了。
这是成吉思汗定下的规则:大汗去世后,黄金家族的所有子孙,无论他们在哪里,都必须返回蒙古本部参加新大汗的保举。他们狂风暴雨般过来,又追风逐电般走了。
伊朗人志费尼在《征服天下者史》中,提出这么一个问题——“如果窝阔台汗不暴毙,那么欧洲将会如何?”
几年前,有一道美国中学的历史题也是同此一问:“成吉思汗的继续人窝阔台最远打到哪里?如果他没有去世,欧洲会有什么变革?”这道题还曾引爆网民关于中美两国教诲的争议,相对应的中国中学历史题目为:“成吉思汗元太祖的继续人窝阔台去世于哪一年?最远打到哪里?”
网民表示,中国学死活记硬背,而美国学生则更看重思考与推理。一个美国学生的回答是这样的:“如果窝阔台没去世,那么黑去世病就不会被带到欧洲。没有黑去世病,神父就不会去世亡。没有大量的职员去世亡,上帝的存在就不会遭受疑惑。没有疑惑,意大利就不会有文艺复兴。没有复兴,意大利和西班牙就不会强大。没有这两国的强大,日耳曼民族会掌握中欧,奥匈帝国就不会涌现。没有奥匈帝国的涌现,也就不会爆发第一次天下大战。”
把窝阔台之去世与第一次天下大战联系在一起,确实有些脑洞大开。历史不可假设,但毋庸置疑的是:窝阔台之去世,让欧洲文明躲过一场洗劫,天下历史为之改变。
回溯这段历史,欧洲人要感谢一个没有在史籍上留下名字的人。
但此人实在也与历史上浩瀚的同道之人,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马屁精”。
二
窝阔台因酗酒而去世。
他的身体本来很好,他是成吉思汗第三个儿子,在马背上终年夜,在战役中发展,随父亲四处征伐,骁勇善战,是蒙古帝国著名的虎将。
或许由于小时候吃过不少苦,登基后,他开始享受生活,他有一句名言:“这人间一半是为了享乐,一半是为了英名。当你放松时,你自己的束缚就放松,而当你约束时,你自己就受到束缚。”这无疑是很不正的“三不雅观”,但他是天子,谁敢批评?
他最大的享受便是饮酒,堪称嗜酒如命,每次饮酒,能够从入夜喝到天亮。酒精对他的康健危害很大,宰相耶律楚材多次劝谏无用,便拿着铁酒槽对窝阔台说:“这铁为酒所浸蚀,以是裂有口子,人身五脏远不如铁,哪有不损伤的道理呢?”
耶律楚材是一个特殊好的人,窝阔台很敬仰他,但他认为酒更好,依然往去世里喝。
到了1241年2月,他喝出问题来了,一次游猎归来,他多喝了几杯,溘然昏去世过去。大家急了,赶紧找御医来看,御医说:糟了,已经摸不到脉了。但从前戎马生涯打下的身体底子不错,没多久他居然又清醒了。
这场病对他还是有些打击的,大家劝他往后一定要少喝,他也答应了。他的二哥察合台是至心爱他,特地指定一个人,为天子专门掌酒,规定每天只能喝几杯。
休整了一段韶光,窝阔台的身体逐步好了,他又开始怀念这杯中物了。但二哥规定很严格,每次都喝不尽兴,怎么办?
有的是办法,由于他是天子,由于天子身边,总是少不了马屁精。察合台指定的这个掌酒者,便是一个马屁精。他想,天子要饮酒,怎么不能让他喝高兴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便是规定每天的杯数吗?于是,他把小杯换成了大杯,就像“四菜一汤”完备能够以另一种面孔涌现一样,杯数没变,但杯子大了。
聪明人啊!窝阔台自然大喜,几句表扬,多少赏赐,马屁精自然非常振奋,尝到了拍马屁得来的甜头,他誓将马屁进行到底。管他什么杯数呢,只要天子能喝,就不断斟酒,他媚笑着斟满,窝阔台则欢笑着一饮而尽,如长鲸饮百川之势,那个豪迈。
这一年的12月10日,隆冬时令,在欧洲,蒙古军队正准备发动凶悍的攻击;在这边,窝阔台骑射打猎5天之后归来,坐在暖烘烘的大帐篷里,开始与一众部下豪饮美酒,掌酒者自然察言观色,只要天子杯中一空,立时倒满,什么每天限定杯数的规矩,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场大酒,喝到半夜。明天将来诰日清晨,部下进帐来问候窝阔台,创造他已经不能说话了,这该当是中风的症状。没多久,他就去世了。时年56岁,在位13年。
史籍没有记载那个给窝阔台倒酒的马屁精的了局,他是因天子之去世而被迁怒给砍掉了脑袋,还是连续谄媚地给下一位权贵倒酒?后者的可能性更大,由于当时蒙古贵族疑惑窝阔台是被女人下毒给毒去世了,由于他当年在酒中下毒,毒去世了自己的四弟拖雷(便是在《射雕英雄传》中跟郭靖拜把兄弟的那位),以是遭到拖雷一系的报复。但后世更同等认为,窝阔台因酗酒而去世。
如果掌酒者能够坚持原则,窝阔台还能多活一些韶光,欧洲也就难逃大劫,天下历史也将不同。
但是,怎么能哀求一个马屁精讲原则呢?
三
有趣的是,“拍马屁”一词,恰好源于元朝,蒙古族的百姓牵着马相遇时,常要拍拍对方马的屁股,摸摸马膘如何,并附带随口夸上几声“好马”,以博得马主人的欢心。对方欢心最主要,马是好是坏并不主要。以是纵然是一匹差得不能再差的劣马,也能享受一把被拍屁股并被冠之为“好马”的报酬。这种没有原则的奉承谄媚,就成了“拍马屁”。
但拍马屁的历史,在这个词出来之前良久,就已经存在了。拍马屁的历史,险些与人类文明历史跬步不离——有人的地方,就有差距。人嘛,有利益需求,想改变现状,缩短差距,过得好一些;人嘛,也有生理需求,包括对被拍马屁的生理需求。一个人如果能够不用撸起袖子努力干,而因此低本钱的措辞和行为来媚谄打动对方,拍拍马屁,得到利益,他何乐而不为?
西汉末年,王莽想当天子,须要造舆论,于是一个叫张竦的马屁精,精心写了一篇马屁文章,把王莽,一个乱臣贼子,居然称为周公再世。王莽大喜,封张竦为淑德侯。拍马屁拍成了侯,也够可以的。以是当时民间有首歌很盛行:“欲求侯封,学张伯松(张竦字);拼去世力战斗,不如巧为奏。”张竦的爷爷,也是个名人,便是每天早上给夫人画眉毛的张敞,面对天子质问,他坦然答道:“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这是个暖男,也是个猛男,敢于跟当时一手遮天的外戚霍光斗争。可惜他的口碑,被爱装孙子的孙子给彻底败坏了。
历史上有无数谢绝虚伪的铮铮铁骨,更有无数无数无数马屁拍尽的奴颜媚骨。
《宋史·宗室传四》记载了这样一个马屁高手:南宋庆元年间,韩伲胄专权。工部侍郎赵师择对之百般巴结。一次,韩伲胄赴宴,经由一处山庄,看到人工支配的竹篱茅舍,对赵师择说:“这里真是一派田园景象,便是缺陷儿鸡鸣狗吠之声罢了。”过了一下子,忽听草木丛中传来了“汪汪汪”的狗吠声,仔细一看,原来是赵师择蹲在那里学狗叫呢,逗得韩伲胄大笑,十分开心。不久,赵升任工部尚书。
马屁精如此之多,如果把他们的言行集纳下来,绝对是煌煌巨著。清人纪晓岚很有趣,曾在《阅微草堂条记》写过这样的一个故事:有个读书人家的子弟,夜晚在山中迷路,看到一个岩洞,想进去安歇。近了一看,却创造某位去世的长辈在里面。他很害怕,不敢进。那鬼却很激情亲切地呼唤他,于是,他就小心翼翼地进去见礼,并问:“您的宅兆在别处,为何来这里住呢?”鬼感慨地说:“我生前虽然没有什么建树,但诚笃做人,本分做官。没想到去世后没几年,坟前溘然立起一块巨碑,上面用弯弯曲曲的篆文刻着我的平生业绩。不过很多我都不知道,即便有点根据的,也都言过实在。我本来心就不安,每有游人至此,看到碑文就讥笑一番,其他鬼也为此嘲笑我。实在受不明晰,我就躲到这里,只在逢年过节晚辈敬拜时,才回去看看他们。”
当然,跟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不同的是,历史上真实的纪晓岚,实在也是一个拍马屁的高手,他长期追随乾隆,吟诗为难刁难,阿谀奉承之作,那是一首又一首的。
四
拍马屁只有一个目的:让对方高兴,为自己谋利。除此目的,其他都可不管。就像那个给窝阔台掌酒的马屁精一样,只要天子喝得高兴,哪管什么原则、规矩和康健?
当然,拍马屁有高下之分,有些赤裸裸的过于直白的没有艺术含量的马屁,每每并不为对方所喜,乃至可能带来负面浸染,后果很严重。比如明初,有个叫徐一夔的官员为朱元璋进贺表,写有“光天之下,天生贤人,为世作则”一句话,朱元璋一看,怒了:一个“光”一个“则”,不是嘲笑老子当过和尚、做红巾军时为贼吗?砍头!徐一夔就这么去世了。
马屁精,都是人精,有急智,有文化,有想象力,还要足够无耻。
袁世凯想称帝,又担心老百姓反对,于是,以袁公子袁克定为首的一群小人,居然假造了一份当时脱销的报纸《顺天时报》,上面每天是社会各界哭着喊着热烈拥护他称帝的。袁世凯那个陶醉啊,但不料有一天,他不心看到了一份真的《顺天时报》,全是骂他倒行逆施的……真是能让他喷出一口鲜血的狗血故事。
拍马屁,实在是一种精神贿赂。越王勾践当年兵败,以俘虏之身伺候吴王夫差,给他拉马,摆出一副“我服了”的姿态,有一回夫差病了,可能是肠胃毛病,勾践居然能够从马桶里用手指沾粪便品尝一下,然后喜滋滋地见告夫差:大王,您的病快好了……真是非常之人啊。夫差一冲动,就把勾践给放回越国了。后面的故事,人们都知道了。
“认识你自己!”——这是古希腊特尔斐神庙前石碑上镌刻的神谕。要认识自己,真的很难。夫差看着尝粪便的勾践,征服感造诣感知足感爆棚,就忘却自己是谁了,忘却面前这个人,低眉顺眼,卑躬屈膝,实在内心熊熊燃烧着无穷无尽的仇恨之火。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一个人,无论多么强大,总有软肋。马屁精,自然都是生理学大师,深谙如何口吐莲花、一击而中。东晋末年,桓玄篡位,刚坐上御座,椅子溘然塌陷。众臣大惊失落色,侍中殷仲文开口说道:“这是由于陛下圣德深厚,连大地都载不起了,以是御座才失守下去。”本是天谴,给他说成了天运,桓玄大悦,深为信赖殷仲文。
但这种违背良心、“很会说话”之辈,又岂能值得信赖?桓玄后来兵败,反思自己为何落了这么一个了局,有人直言:朝中一片马屁之声,把您说成尧舜再世,您也欣然相受,咱们只能无语。桓玄听罢,亦无语。至于那个马屁精殷仲文,见主子不妙,早就跑路投靠他人了。
赞颂他人,是一种聪慧,但是凡事有度,如果为了一己私利而选违心之辞吐,只为媚谄,罔顾真实,小则害人害己,大则祸国殃民。
昧着良知拍马屁者,是缺少敬畏之人,谈不上诚挚,亦谈不上忠实,谈得上的,只是掩蔽着谄媚之下的利益索求,以精神贿赂来求巨大回报。比较物质贿赂,这种精神贿赂,更灵巧,更暗藏性,也更有毒,对政治生态与人际关系,均是严重毁坏。
固本培元,激浊扬清,坚守正道,让正能量充足,让人际关系清清爽爽,让溜须拍马者没有市场乃至受到惩戒,让说真话干实事之人得到褒奖和重用,很主要。
窝阔台生命末了时候,会不会溘然悔悟,恨不能一刀砍掉那个掌酒的马屁精的脑袋?
他中了马屁的毒。但所有任务能够全部推到马屁精身上吗?
他对这毒,缺少抵抗力,反而还受用得很。